故乡的夜，是宁静而又昏暗的。它将唯一的光亮留给了上天的明月和几颗若隐若现的残星。但对于狭长而又灰暗的巷子来说，这点儿光未免太过于熹微了。

外婆是一个节约的人，平日里，能少开一盏灯就少开一盏灯。但每当到了夜晚，她总会将厨房的灯打开，“哗啦啦”的水流声伴着外婆小声哼唱的歌曲，厨房里的碗已不知洗了多少遍。但外婆总是会以“多洗几遍更干净”的理由做着辩解。时日多了，我便也就不问了。刚上一年级的表妹却很不解，她撑着腮帮子，好奇地问：“姐姐，奶奶已经洗了这么久的碗了，怎么还没洗完，多费电啊。”我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，轻声说道：“你瞧，咱家是不是还有谁没回来呀。”“爷爷！”表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。我笑了笑，继续说：“你看，我们这条巷子到了晚上是不是一点儿灯光也见不着啊。”表妹思考了一会儿，朝外看了一眼，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。大声地说：“哦！我知道了！因为外头巷子很黑，我们开厨房的灯是为了给爷爷照路。”“真聪明，”我称赞道。厨房里的外婆抬头看了一眼窗外，表妹坐了下来。喃喃自语：“那爷爷也太浪费电了。”不巧，原本很小的声音却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楚，静谧的空气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嬉笑声。

这时候，窗外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家的方向挪移。外婆又抬头朝窗外瞧了一眼。细言细语地说：“你瞧，爷爷这不是回来了么。”表Www.0279.NeT妹一听，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。寂静的小巷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相拥在一起。外婆站在厨房的窗子旁，两只手搭在池子边，还沾着点儿泡沫，脸上的皱纹凑到了一块，双眼眯成了两道小月牙。

不幸的是，在我刚上六年级的那个秋天，外公因病去世了。

那个夜晚，秋风四起，它将树上苟延残喘的叶儿拥入自己的怀抱，也许这就是它们最好的解脱吧。今天是外公下葬的日子，年幼的表妹被接到了舅妈家里。屋里头就只剩下了我和外婆，空气中洋溢着冷清的气息。外婆坐在板凳上，死气沉沉地凝视着窗外，眼神暗沉无光又无比坚定。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，黑眼圈挂在眼皮下，她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。突然，她干裂的嘴唇动了那么一两下，声音哑哑的。“你说，我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，你外公。他……他怎么就不回来呢？”说着说着，她的泪水又在眼光中滚动。我有些不知所措，自己也很悲伤，不知道怎么安慰外婆。我愣了愣，拿了几张纸巾递给了外婆，说：“外婆，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这都是自然现象。“外婆又静默了会儿，我吸溜了一下鼻子，说：“没事的，外公仙逝了，可他不希望见您这么伤心。说不定，他正在某个您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您呢。”外婆耸了耸肩，起身说：“管他呢，就当省电了。”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，按了开关，灯灭了。

我永远忘不了，在那潮湿的卷子的尽头，那一束从窗子里透出来的温暖的光。